专访邹璧宇：我们需要有一种反思生活的自觉

 2015年8月12日晚，随着两声爆炸，生活在天津滨海新区海港城的居民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者，将近21吨TNT炸药规模的爆炸除了摧毁生命、房屋与汽车，也包括许多人心中的信念。夜晚不再点亮灯火的楼成为的碑石，走进其中细看，生活的一切脆弱得不堪一击。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新浪摄影师邹璧宇，长期专注于报道摄影。这一组《戛然而止的生活》，则是邹璧宇在天津爆炸事故发生的5天后亲赴现场，所拍摄的一组极具人文情怀和浪漫主义的作品，并借此入围了色影无忌·2015中国新锐摄影奖。

色影无忌·2015中国新锐摄影奖入围展

邹璧宇《戛然而止的生活》展览现场

邹璧宇的作品记录的是灾难现场，但并没有直白地体现灾难本身，而是从另一个切入点去试着观察受害者们曾经的生活。在他的镜头下，没有忧伤，没有愤怒，能看到的只是曾经有序的生活变的无序，以及在灾难发生之前人们曾经生活的痕迹。而与以往传统的纪实摄影相比，邹璧宇的照片似乎又有点美的过分，其中所蕴含的诗意让人很难联想到照片的拍摄背景。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璧宇您好，您从事摄影这一职业多久了？

邹璧宇：从大学时就开始拍照，后来开始接一些零星的活。如果是正式从事摄影的话，大约7、8年吧。

色影无忌：一直都是从事报道摄影相关的吗？

邹璧宇：差不多，都会有拍，人物采访什么的也有。曾经也和朋友一起在云南束河开过客栈。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作为个人作品的创作与作为一名职业摄影记者的拍摄，无论是工作方式还是考虑的问题等等都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你在这两种角色的转换上是如何均衡的呢？

邹璧宇：大部分的时间还好，在新浪的工作大部分是自己报题，根据自己对社会的思考来报。部门鼓励摄影师带回来最好的影像，同时，工作任务基本都需要扎实的采访能力，与其他媒体差不多的是，编辑会希望能带回来与事件人物有关的故事。

做个人项目也需要采访与资料收集，所以与工作区别不大。反而在是否必须拍摄人物故事上我经常持保留意见。

从读者的角度说，有故事能够更容易读懂事件，在我看来，则要看有没有代表事件的人物，有时候会一厢情愿地希望读者不仅仅是旁观他人的故事。

时间富裕的时候，我会多拍一些方便编辑发稿时选择。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戛然而止的生活》主要讲述的是天津爆炸事件，这是一个我们都知道的事实。但是与我们看到的一般的报道不同。您没有从正面去传达事件的严重性，而是采用一种方式从一个侧面来记录。

邹璧宇：其实，在这组照片之前，我拍摄过两场地震。当时拍摄的时候，我就试着进入他们的屋子残骸中，去观察他们曾经的生活。这次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当时并没有想说要做出什么东西来，一切都是建立在观察上面。到了现场以后，有些东西就像是老天给你反馈而来的。在那个时候，哪怕是在房间里呆的久一点，坐半个小时，就知道要拍什么了。在爆炸现场，感受最强烈的，就是整个有序的生活，变成了无序。很多人的生活状态，要被重新定义。在当时，有悲伤的情绪，但又不仅仅是悲伤，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出的情绪。我试着用照片可能会传达出一些，但肯定不如现场来得感触大。

色影无忌：也就是说，在选择拍摄对象上，你并没有特殊的考量，而是锁定到这样一个区域范围，在现有的可看见的作品中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一定的逻辑或者说叙事方式在里面，但并非是像一组图片故事一样组成某种线性逻辑，可以说说在照片的编排及选择上，您是如何考究的吗？

邹璧宇：到了现场待一阵后，我还是比较清楚自己想要拍下些什么，随着拍摄深入去巩固这个故事的构架，无论谁编辑，都是在那个框架下再梳理视觉关系。提交的照片中按照空间关系，画面元素的关系进行排列。把照片打印小样，铺桌上排几下就排出来了。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爆炸之后，这应该是一个很敏感的区域。那您进入现场拍摄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邹璧宇：拍摄过程中，要学会扮演很多角色。没有进入之前你要学会扮演遇难者或工人，想办法混进去。进去之后也要很冷静，毕竟在当时是属于非法进入他人的房屋。拍的时候也会很担心，担心屋主会不会突然回来，因为我去的屋子都不是完全被搬空或一无所有的屋子，里面的家庭设施都尚存。

可能是我选择照片的问题，现场很多不好的场景，血淋淋的画面都被我回避了。房屋没有门，门都坏掉了，可以直接走进去。对于我来说，一个陌生人的生活就在那里，只是看你要不要跨过那条门框。所以，不存在什么进入房间的难度。只是为了引起更多人的共鸣，我没有选择那些看上去被炸的一无所有的房屋，我需要保留一部分人曾经生活的痕迹，让看的人会想到自己的生活。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戛然而止的生活》是通过这样一个事件留下来有形的影响来关注人们的生活状态，你把重点聚焦到了这些“家的痕迹”上，画面中并没有出现“人的元素”，当时是如何考虑的呢？

邹璧宇：无论是家还是事故本身，都是人活动的痕迹，都是人为的，这些是否能算作人的元素？当时没有遇到特别合适的人物代表这个事件，未来拍摄下去或许会出现一些面孔。

色影无忌：这部作品中的画面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精心的设计在里面，有摆拍的痕迹吗？

邹璧宇：没有。那个地方根本不需要摆拍，也不需要布光。房间的布局很讲究，采光很好。而且当时窗户都没了，有的铺上一层塑料布，阳光透下来很美，非常美。而你所处的是一片狼藉，这是一种残酷美，非常强烈的。所以也需要摄影师去动脑，想我到底要的是什么。而且我不是爆炸之后立即赶过去的。是过了五天才去，用了一天进行观察，评估，第六天才开始拍摄。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为什么是五天之后才赶过去呢？

邹璧宇：就是说，一件事情发生了，对于不同人，它的时间长短、意义是不一样的。对于经历者而说，哪怕五天也好，一年也好，这个爆炸就像昨天刚刚经历的事情。从新闻角度来说，可能第二天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但对于我们，生活在中国社会当下的人来说，我们需要有一种反思生活的自觉，所以我并不认为时间久。未来我也会继续做这个项目，把这个专题深入下去。有的人希望大家能遗忘掉这件事情，但我希望，更多的人能记住这件事情。

色影无忌：可以和大家吐露一下接下来打算如何把这个专题深入下去吗？打算做哪些方面的补充？

邹璧宇：今年上半年持续关注着那个区域的变化，包括之前采访认识的人的生活状况，还有人们是如何遗忘这个事件。下半年再看看安排。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其实天津爆炸事件以后不仅仅是摄影记者，也有很多艺术家关注，从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便是经历重大灾难后，创作者们到底是“创作”还是“消费灾难”的问题成为了大家争论的焦点，对于此，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邹璧宇：创作者首先要对得起自己内心，想太多了没用。这是个公共事件，哪怕多一种解读的角度，都是进步。

色影无忌：中国的很多作品，都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一种风格的照片出现以后，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大量类似的图片。

邹璧宇：其实，我也是受其他摄影师影响的，比如Alec Soth，我也是被他们影响比较多。所以，我觉得这只是给你一种可参考的方式去创作，但是很多其他的东西还是需要摄影师自己去判断。所以我不是很在意被模仿这件事情。如果有更多人去模仿我的话，我就去拍别的（大笑）。而且在中国，模仿别人的作品是一种很无趣的行为。在这个社会中会发生很多荒诞的事情，这么多题材可以去拍，为什么还要模仿别人呢？

《戛然而止的生活》选作

色影无忌：最近，“新锐”这个话题在网络上的争议很大。对于自己的作品，您是如何看待这些讨论的？

邹璧宇：我说可能有些尴尬，因为在网上，对我的作品的批评还是相对少的。所以别人说看懂了我的作品，可能真的不是一种褒奖。因为我没有对影像做出更多的探索吧，而是选择了一种较为保守的方式。对其他人的批评，主要是因为其他人在影像上的探索走的比我远吧。如果再回到当初拍摄的现场，我想我也会试着用某些方法来再次进行创作，一定会用更多的方法来去尝试，对影像进行探索。所以，我不觉得大家说看懂我的照片是对我的一种褒奖，因为摄影有时候太简单了，但是对于个人来说，这种探索很重要，在影像上面的探索，包括打破传统的媒介，在不同空间下的展示等等。

色影无忌：谢谢。

关于邹璧宇

邹璧宇，1985年生于广西桂林，新浪网摄影师。
个人网站： www·zoubiyu·com